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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为父“海上追凶”的1055天

来源:极目新闻 编辑:周芳 时间:2024-04-01
导读: 庭审结束后的第二天,李娟和妹妹李珊再一次回到父亲李力生前居住的老房子,一套距海边只有1公里的老式单元房。距离父亲出事已两年多,很多东西依旧保持原样。 衣柜里的黑色西装、挂钩上灰色的毛衣、地上灰色的男士拖鞋,和满柜子的漂亮酒瓶,都属于父亲;墙

庭审结束后的第二天,李娟和妹妹李珊再一次回到父亲李力生前居住的老房子,一套距海边只有1公里的老式单元房。距离父亲出事已两年多,很多东西依旧保持原样。

  衣柜里的黑色西装、挂钩上灰色的毛衣、地上灰色的男士拖鞋,和满柜子的漂亮酒瓶,都属于父亲;墙上的Wi-Fi密码是李珊手抄下来提醒父亲的,他老是忘记;楼道里泡沫箱装的泥土是父亲出事前从山上挖下来的,他原本打算用来种下自己最喜欢的兰花。工具间的鱼坠是父亲一个个亲手磨圆的,李珊翻出给父亲网购的渔轮,擦拭亮堂,转动几圈,又放回去。

  从4楼房间的窗口看出去,还能看到最近的码头和大海。3月29日,审判肇事者庭审结束第二天,海阳的阳光很好。连日的海雾散去,海面风平浪静,是出海的好天气。

  两年前的母亲节,天气预报说晚间有八级大风。当天下午,66岁的李力丢下做了一半的鱼钩,赶着到3公里外的码头出海,打算和表弟纪周去收起散落在近海区的渔锚。担心风浪大,李娟劝他别出门了,李力说,未来几天都有很大的风,再不去就没机会了,“收了网就回来。”然而,那天他却没有回来。

  直至今日,李娟姐妹仍没有找到父亲完整的遗骸。在失事数日后,倒扣在海面上的渔船被打捞起来。船上有碰撞的痕迹,和不属于父亲船只的红蓝色油漆。

  3月28日,李娟姐妹“追凶”1055天后,孙尚平因交通肇事罪被起诉,在两名法警的押解下,出现在海阳市人民法院。他的脸晒得黝黑,一开口就是浓重的本地口音,称自己家住海阳市凤城街道先锋村……

  两姐妹没有想到,兜兜转转找了两年多,肇事船长竟是同村人,他出事后照常出海打鱼,还曾和遇难者的家属喝酒递烟、有说有笑。

  “大海捞针”

  山东烟台海阳市,近海的村落里,渔民们靠海生活。

  每年9月是开海时节,出海的渔船开始忙碌,直到次年5月1日禁渔。渔民们大多承包码头老板的船只,船长带船员出海,打捞上来的海鲜收到码头,鱼贩子们去码头收海鲜,码头老板们再根据收入所得,定期给船员们发工资。

  凤鸣海鲜市场里的一名鱼贩子王女士(化姓)告诉记者,这几年,打鱼的人多了,海上捕鱼竞争激烈。生意不好做,就有铤而走险出事的每年禁渔期间,也有船偷偷下海打鱼。海上没有监控,手机也没有信号,出事后肇事船往往不好找。


2021年5月9日,海阳刚进入禁渔期,66岁的李力和表弟纪周去收起散落在近海区的渔锚,却再也没有回来。三日后,机器打捞起倒扣在海面上的渔船。船上留有碰撞的痕迹,以及不属于李力船只的红蓝色油漆。10月,有人在海边废弃渔网中发现李力的腿骨和部分脊椎骨。之后,李力的女儿李娟和李珊双双辞职,走上了为父“追凶”之路。

  之后,肇事船只和相关责任人被找到。3月28日,该案一审开庭。李娟姐妹俩“为父追凶”的消息传遍了海阳。渔民和鱼贩子都说,凭自己找到肇事者的,还是第一次听说。更不必说,追凶的还是两姐妹。

  两姐妹虽然从小在海边长大,李珊还跟着父亲开过渔具店。但父亲出事之前,两姐妹除了赶海,很少去海边。起初,她们不知道怎么找父亲。失事的当天,李娟只能到处去求人开船找父亲。面对狂风暴雨下的大海,李娟感到绝望。“我想找爸爸,但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

  李力失踪3天后,一位渔民在出海时发现,一艘白色快艇倒扣在海上。打捞上来时,5米多长的快艇船舷多处破损,船上的发动机和操作台不见了,船体上有不属于李力船只的红蓝色油漆。17天后,船上另一人纪周的尸体也在码头附近被发现,其亲属告诉记者,纪周的尸体被发现时,一只耳朵缺失,疑似是被撞击导致。10月,有人在海边废弃渔网中发现了李力的部分遗骸。

  有老渔民告诉李娟,在海上,只有10多米长的大快艇能撞击出类似痕迹。事发时,李力的船只应该是被对方从后方“骑”上去的。

  李娟和妹妹双双辞职,拿着油漆的照片跑遍了青岛、威海各大造船厂;因为觉得凶手肇事后可能处理快艇,她们也摸清了海阳市每条快艇的动向。李娟几乎每天都往海警跑,但海上快艇数不胜数,一艘艘快艇逐一排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姐妹俩在社交平台上发布悬赏信息,担心太少没人应征,一度把价码加到50万元。“只要能站出来,80万、100万都可以”,李娟说,“我们希望他们都来‘骗‘我们,哪怕只有一点点线索。”

  有一条线索来自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他告诉李娟,自己曾经在当天出海,目击到一艘船回码头后,曾经嘱咐船员们“别把事情说出去”,而且他手里有两艘船相撞的视频监控。男人约李娟姐妹到他房间,但一进入他的房间,两人手机就没有了信号。男人的房间里安有很多屏蔽仪,床上摆满了手机。

  “当时真的是吓死了,很怕他把门一关,对我俩做出什么事。”李珊回忆起来,至今心有余悸。这条线索,两姐妹一直相信了5个月,前后给男人送去几万元。直到发现监控视频上打码的日期和星期对不上,李娟开始怀疑他。后来,警方介入调查后,该男子涉嫌诈骗被刑拘。

  2022年5月的一个晚上,又是一通陌生的电话打过来,男子像是喝醉了酒,在电话里顾左右而言他,“你结婚没?有男朋友吗?”

  纠缠了几句之后,李娟失去了耐心,以为又是诈骗电话,就挂断了。李娟觉得,如果真了解什么,对方一定会再打过来。

  后来,李娟果然再次接到了对方的电话。对方提出要和李娟见面,他说自己就是肇事船上的一名船员。在得到出具谅解书的承诺后,肇事船员在李娟的劝说下,同意去海警处自首。李娟事后才知道,肇事船只的主人竟然就是同村人孙尚平。

  嫌疑人竟是同村乡邻

  3月28日,庭审在海阳市人民法院开庭,在两名法警的押解下,孙尚平被带上法庭。他的脸晒得黝黑,一开口就是浓重的本地口音,称自己家住海阳市凤城街道先锋村。

  海阳市人民检察院的检察官现场宣读起诉书:“经依法审查表明,2021年5月9日,被告人孙尚平无证驾驶‘旭永’号游艇,载着5人(均另案处理)到海阳市寨前中心渔港南侧海域进行捕捞作业。当日晚上约8时,在返回海阳市寨前中心码头途中,被告人孙尚平驾驶船舶,与两名被害人所在的三无船舶发生碰撞事故,后驾船离开现场。2021年5月26日被害人纪周的尸体在海阳市中交二航局码头东侧被发现;同年10月13日被害人李力的部分骸骨在海阳市核电西侧外海滩附近被发现。经鉴定,被害人纪周系生前溺水死亡。”

  海阳市人民检察院对孙某提起交通肇事罪追究其刑事责任,对其余5人另案处理。事故责任认定书认定,孙尚平所驾驶船只负主责,两名死者所在的三无船只负次要责任。

  对于交通肇事罪,孙尚平当庭表示自愿认罪认罚。他承认,2021年5月9日晚,自己所驾驶的船只与李力的船只存在撞击行为。

  孙尚平回忆,当晚,他和5名船员开的船只在返航途中与李力的船只相撞,他只身一人上爬上小船查看情况时,有两人在船上,他拍了拍两人并大声呼喊,但两人没有反应。认定两人已经死亡后,他开船离开。

  孙尚平始终不承认,自己“撞死了人”。“怎么可能碰一下就死了?”他在法庭上不断表示,自己不是在当日晚上约8时就返回码头途中,而是更晚。他还称,事发时对方的船只没开信号灯,自己开了探照灯,也不承认是自己撞掉的发动机。但多名船员的证言显示,事故发生时间大约是晚上8时。

  孙尚平的代理律师辩称,由于缺失两人死亡具体时间和孙尚平船只的回港时间,不排除李力和纪周的死另有原因。

  听到这样的辩解,坐在旁听席上的李娟母亲再也控制不住,她激动地大喊“骗子”。李娟姐妹带着哭腔愤恨地质问孙尚平:“事发后我们还请求你开船出去帮忙找我父亲,你当时为什么没去?为什么没告诉我们你撞了人?两年了,你看见我们一直在岸边找,你有无数次机会告诉我们,但是你没有。”

  事发当晚,李娟姐妹曾经请求码头老板派船去寻找父亲,老板打电话给孙尚平,他却以海上风浪太大为理由,拒绝前往。第二天风平浪静后,她还请求孙尚平出海找寻父亲,但对方开船兜了一圈后,表示并未找到父亲。后来,孙尚平还卖掉了自己的船只,对它重新刷漆,李娟认为,这是对方企图毁灭证据的表现。

  李娟方代理律师、河南泽槿律师事务所主任付建请求法院判处孙某不作为的故意杀人罪。他认为,孙尚平在肇事后不予救助,对受害者持放任态度。尸检报告显示,其中一名死者生前系溺水死亡,不是被撞击当场死亡,被撞击后,李力和纪周本来有生还可能。孙某驾驶船只撞击李娟父亲的船只致人死亡,应负全责,并提出追究剩余5名船员的包庇罪和非法捕捞罪。

  李娟的表哥纪伟告诉记者,孙尚平和父亲都是一个村的,父亲纪周出事后,他还和孙尚平喝过酒,孙尚平给自己递烟,两人有说有笑。想起这些,李娟姐妹就感到不寒而栗。“我们当时找我爸爸,他天天看着我们发的抖音,事发至今他仍然没有一丝的悔改之心。”并且,肇事船上有3名船员也是同村人。其中一人还亲口承认,自己是李力在做木匠师傅时亲手带过的徒弟。

  28日15时左右,法院宣布休庭,此案将择期宣判。“1055天都是为了这一天,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在想”,结束庭审的法院门口,李珊再也无法冷静,眼泪夺眶而出,两年来的委屈悉数释放。

  穿着爸爸的衣服出庭

  确认找到凶手的那一天,李娟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海警对孙尚平和船员们做笔录的那一天,她和母亲在家里,一整天一直守在电话旁。她内心焦灼,害怕线索又一次落空,害怕无法立案。

  警方的确认电话打过来时,李娟像是一只泄气的皮球,瘫软在椅背上。多年来,她支撑着身体在码头边奔走、放弃自尊下跪,只为了求得一个父亲死亡的真相。现在,那股积攒在身体里的那股劲突然没了。母亲正在厨房,听到这个消息,一直劝姐妹俩放下的母亲反而大哭,“我终于有脸去见你父亲了。”

  李娟说,那时她才知道,母亲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她才是最痛苦的人。母亲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用父亲的话安慰自己,希望姐妹俩好好生活,但两姐妹一走,就在家里整宿地哭。

  出事之前,李娟本来有一个上海的工作邀约。她取消了第二天的机票,决定留下来寻找真相。妹妹李珊也暂停了开店的计划,一度搁置了怀孕的计划。去年找到凶手的时候,李珊意外怀上了一个小宝宝。白天她们在外奔忙,晚上两姐妹和母亲还要哄着孩子入睡,黑眼圈爬上两姐妹的脸。

  她们承受着外界所难以理解的压力。庭审这几天,她们到哪都戴着口罩,李娟穿着给父亲买的黑色外套,无论阴雨晴朗,两姐妹戴着长帽檐的白色遮阳帽。“海阳太小了。”她们也害怕。她们收到过难听的私信,要她们去死,也收到过死亡威胁,“你们给我等着”。每当讲述故事中更多的细节,都有可能冒着风险。

  相比于妹妹李珊的感性,李娟显得“坚硬”。她形容自己的性格更随爸爸,很执着。面对诋毁父亲的语言,她表现得很愤怒。一审结束后的当晚,有邻居喝醉了酒,在抖音上发视频说她父亲是出海偷鱼。第二天,她带着妹妹径直冲到对方的店里,质问:“为什么要说我爸爸是出海偷鱼?我们追凶都追了两年了,现在一审都结束了,居然还有人这么说。”

  庭审结束后,两姐妹仍在继续追寻父亲死亡的真相。即使在开车去接女儿的间隙,李娟也一直在和妹妹争论着缺失的关键证据:孙尚平船上的雷达和避碰仪到底哪去了?

  只有在说起父亲时,李娟少见地显露出柔软。父亲喜欢穿笔挺的西装,性格豪爽,喜欢结交朋友,年轻时在村里是活跃的人物,自学成为木匠,有一双巧手。他小时候就住在海边,退休后又迷上钓鱼,杂物间逐渐成了他的钓鱼工具间,好多工具都是姐妹俩给他网购的。他还会做鱼钩,把一排排鱼钩送给朋友们,曾约着和朋友们去远洋钓鱼,尽管李娟认为有危险,他也乐在其中。

  庭审前一天,她带着律师到父亲出海前雷达标记的最后地点去看,这是她在父亲出事后第一次出海,在茫茫的大海上,除了漂浮在海上的养殖舱,什么也看不到。李娟哭道,“爸爸,那天你们会多么的无助。”



      如今复盘追查的过程,李娟发现,2021年6月5日,自己就曾经怀疑过孙尚平的船只,她得知孙尚平的快艇出海在时间线上和父亲出事的时间吻合,但因为种种原因,姐妹俩和真相擦肩而过,这让李娟悔恨不已。

  李娟还记得,就在前一天,她梦到了父亲。“梦里他很好,只是迷路了,他笑着坐在沙发上,我抱怨地问道:爸,你怎么不给我们打个电话呀,我们一直都在找你。爸爸却只是笑,不说话。”她在6月5日的日记里写道。


责任编辑:周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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